“条条大路通罗马”,即使不是刻意为之,人们的思想却往往灵犀相通,方法亦殊途同归——最近发现很多书籍其实在不同的侧面谈同一件事情。各行各业的人们往往对某一个本质产生了相似的理解,并用不同体系的砖瓦试图描述和修饰它。且看这个例子——
在彭加勒的《科学与方法》中,他提到:
“顿悟的显现,是先前长期无意识工作的明显征兆。
当人们研究一个艰难的问题时,第一次进攻中往往达不到良好的效果。
有意识的工作之所以比较富有成效,是因为它被打断了,休息使心智生机勃勃,精力饱满。休息充满了无意识的工作。
这些突如其来的灵感,除非在自愿的努力若干天之后,否则就不会出现。”
这种所谓的“无意识工作”指的是什么呢?19世纪的彭加勒用“阈下的自我 ”来表征现在我们熟知的“潜意识”。而电子计算机是在20世纪才被发明的,彭加勒在书中的某些表述却出奇地像是对计算机的运算的隐喻——
“意识的自我严格地受到限制,至于阈下的自我,我们不知道它的限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太勉强地假定,它在短时间内能够做出的各种组合比有意识的自我整个一生能够完成的组合还要多。可是,这种限制是存在的。阈下的自我能够形成所有可能的组合,其数目之多会吓坏想像力,这可信吗?不管怎样,这似乎是必要的,因为假使它仅仅产生一小部分这些组合,假使它随意地构造它们,那么我们在它们中能够选择的、可以发现的有效的组合的机遇就会很少。
初期的有意识的工作有何作用呢?显而易见,它使这些原子中的某一些可以运动,它把它们从墙壁上卸下来并使它们自由活动。我们认为,我们之所以无效,是因为要把这些要素汇集起来,就要使它们以无数不同的方式运动,是因为我们未找到满意的集合。但是,在通过我们的意志强使这些原子松散并重新组合之后,它们就不会返回到它们的初始状态。它们自由地继续它们的舞动。”
在彭加勒的比喻里,潜意识进行的是排列组合和大量运算的工作。我姑且反过来用工程来隐喻,假设意识的工作是一个优化问题(optimization problem),目的是在一个富有变化的复杂问题曲面上找寻一个全局最优值(global optimum),那么显意识层面的工作为潜意识锁定了问题域;而潜意识在缩小了的问题域中,通过计算智能(computational intelligence)的算法,进行探索(explore)。因此显意识在初期的工作,以及潜意识的运算能力,都是必不可少的。
请允许我用一个更加通俗易懂的例子来阐述——我喜欢很多运动项目,但羽毛球只能算作门外汉。曾经有一个朋友与我探讨如何学习打羽毛球:我的观点是上网看youtube专家教学视频是有意义的,而我的朋友坚持认为这种运动需要且仅需要亲身去体验,去“感觉”,而看视频完全没意义。我看到,虽然打球本身确实是通过经验和体验来获得的潜意识修炼,或者叫R型思维训练,但是看视频有助于我们先在显意识层面了解如何打,理解原理,然后打球时就有了正确的理论指导,可以在更小的范围内尝试,更快学到打球的参数(我认为打球的感觉,或者手感、groove,是对神经元weights的一种调试)。这也是为什么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傅领进门很重要。
相应的思想在《硅谷禁书》中也有体现——
“优雅从容和完美无缺,完全取决于我们不再依赖显意识活动的程度。
我们反反复复做某件事,就使得它成为了机械性的活动。它不再需要靠判断力行动,而是形成了潜意识固有的模式。
如果是健康正确的习惯,那对我们就是有利的;如果是错误的习惯,如何治疗?要认识潜意识的无限能量,并提醒它眼下的自由。
”
岂止是羽毛球,打台球也是如此!所谓的信心,其实是对潜意识的暗示,如果丧失信心,潜意识的运算就会失控。许多人打球花很长时间来瞄准,然而职业选手是一瞬间便知晓了打球的位置、力度、旋转,以及预测由此带来的走位——他们的“瞄准”,其实是设法保证出杆顺利,没有失误而已。打台球最后的计算一步,需要的根本不是理性思考,而是潜意识的飞速运算,一瞬间让我们知道打哪个位置。这是经验积累的结果。然而须知,爱好者练习初期,会学到一些关于打哪里的知识,这时的瞄准击球是显意识指导的结果。
书中还提到——
“外在的可变能量是“显意识”,内在的能量是“潜意识”。后者能够在精神层面发挥作用,并保障肉体生命功能的有序进行。”
我一直敬佩的少林禅武医的传人释德建大师,在著作《少林禅武医》中用朴实的语言也讲到,精神修炼、饮食、作息对于武艺提高的重要性。心意把和内家拳,都是通过调养身体,精神,达到内心能量的最大化。这时,身体的生发能力经过调养变强。潜意识变得准确丰富,在技击时反应敏捷,节奏准确,动之如猿猴脱兔。大脑神经丛,变得丰富和活跃,悟性提高,智慧醒觉,往往有无上禅念。所以他才强调,禅、武、医,三者其实是密切结合的,是少林的瑰宝,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精华。
田志刚著有《你的知识需要管理》一书,书中的一个观点是,知识也分为显性和隐性两种。
“显性知识是能够用语言、文字、肢体等方式表达清楚的知识,比如大学生课堂上和读书时学习的大都是显性的;而隐性知识则是虽然知道如何做,但却很难告诉别人或者写明白、说明白的知识,企业中的大部分知识则是存在于员工头脑中的隐性知识。”
所以公司员工的跳槽对公司来说是一个损失,尤其是当一个骨干员工,怀揣着许多别人并不熟悉和掌握的技术和技能的时候。《知性力》一书就建议,如果成为一名员工,就要成为那样不可替代的员工。
隐性知识通过每个个体自己的哲学框架进行归纳消化,变成个体自己的东西,因而可以用显知识表达出来。如果别人跟你的哲学体系相差太大,根据同样的显性知识可能会产生不同的理解,不同的隐性知识。正所谓“一百个读者眼里有一百个哈姆雷特”。隐性知识并非对事物最本质的认识,但毫无疑问是比显知识更客观和接近的。意识只能模拟本质,而不能复现它。(概念实体,参考我的博文《胡思乱想集——其八:神经网络,概念实体,以及精神交流 》)
不仅不能复现本质,甚至,一个描述永远不能完全准确地反映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人们只能诉求于“概念”作为工具。对于一根头发,每一根也是不一样的——它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无法描述分子结构甚至更细微的成分,甚至我们开始试图描述时,它就已经发生了改变,就像永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而更让我们惊心的,是当你思考时,它甚至就因为我们的思考已经发生了改变。(参考《胡思乱想集——其八:神经网络,概念实体,以及精神交流 》中关于测不准原理的哲学解释)
还是说回本文的主题吧。其实不止是知识,时间也可以分为显性和隐性的——
刘未鹏在《暗时间》一书中写道:
“专注力为什么对学习效率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这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专注于一件事情可以让表层意识全功率运作,这个是显式的效率。第二点,也是更重要的,它还能够使你的潜意识进入一种专注于这件事情的状态。有时候连续几天乃至一周或更长时间思考同一个问题的人想必都有一种感觉,就是在这个思考的期间,有时候虽然表层意识因为种种原因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了(比如睡觉,或被其它事情中断),但潜意识层面仍然保留着惯性……
潜意识将无形的时间利用起来了,这种无形的时间利用日积月累可以产生宏大的效应,姑且称为“暗时间”。 ”
作者刘未鹏提到的一种利用暗时间的方式是——睡前弄一个问题放在脑子里面,在思考中迷糊入睡。非常“巧合”的是,Andy Hunt在他所著的《程序员的思维修炼》一书中,向我们揭示了爱迪生的一个习惯。
“他打盹时手里拿着一个装满了滚珠的杯子。他知道当他逐渐入睡时,潜意识会接手他面临的问题并提供解决方法。当他熟睡时,滚珠会掉下来,撞击声就会把他叫醒。然后他就记下脑子里面的所有事情。”
可见很多高效率人士都是深知暗时间的道理的,不过每个人对此的表述不同罢了。Andy在他的这本书里面用了电脑来隐喻显意识和潜意识,他把人脑比喻为双核心处理器:显意识比喻为L型CPU处理,处理的工作是语言性的,符号性的,逻辑性的;而潜意识被比喻为R型处理器,处理空间性的,关系型的,综合性的问题。他指出,L型和R型处理过程截然不同,但是它们在大脑中有一个汇合之处——一个创造力转化为新创意的地方。
“L型和R型在隐喻上(也就是创建类比的过程中)相通。
隐喻,语言和意象共同的地基,是在左右脑半球之间,在潜意识和显意识之间来回游弋的途径。”
这就又像一个braid一样,绕了一个圈,和上百年前彭加勒的表述又趋于一致了——《科学与方法》中,彭加勒认为,人类的基本认知,正是通过类比完成的。寻找相似,再寻找差别,如此往复循环,无限递归。
彭加勒试图在《科学与分析》中描述灵感和顿悟,而Andy在《程序员的思维训练》中则试图阐述和推销直觉。Andy认为,专家的一个特点就是,他们拥有更值得信赖的直觉,那是一瞬间综合复杂信息之后的判断,说不清道不明。
既然今人古人常有相似的哲思,可见正是因为人们对同一件事物的本质有了不同的类比和认知。不同的类比源于人们不同的认知体系和哲学体系,引发了对同一本质的不同描述。
在之前的博文《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中,我曾讲过,要将知识化为己用,需要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将知识纳入其中。我在此将所有前人的经验进行总结和吸纳——
- 外部的知识经验实体叫做【显知识】和【隐知识】。
- 内部的运算能力分为【显意识】和【潜意识】。
- 显意识停止工作而潜意识依旧在进行工作(甚至更高效地工作,因为没有新的方向指示来打扰)的时间称为【暗时间】。
- 潜意识工作完,而显意识开始工作时,显意识察觉到潜意识的运算结果,称为【灵感】。
- 而显意识没有察觉到潜意识的即时工作产生的结果时称之为【直觉】。
因此,灵感和直觉其实是同质的——它们是同一本质的不同体现。(我终于点题了,可喜可贺。)
如果用人工神经网络来比喻,潜意识是隐藏层(hidden layer),对运算出正确的结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能有很多层深层的hidden layer, 所以能完成强大的运算,帮助我们弹钢琴,踢足球,让我们能够凌空抽射,倒挂金钩。然而人的专注力或者显性意识不在hidden layer中,而是逻辑的、判断的,这意味着显意识是对需要加工运算的信息进行推理和择取。
显意识和潜意识有两种配合方式——一种是显意识思考问题良久,潜意识在后台不断试错,选择,找寻搭配。醒来之后,用显意识整理成型,即所谓的灵感。另一种是用潜意识进行学习,对大量未经联系的信息进行处理吸收,然后一段时间之后用显意识进行整理。比如文人酒醉写作,醒来整理成文。
由此看来,想要最大程度地学习知识,创造知识,要好好利用大脑,让显意识和潜意识共同工作,并且认识到短板效应,显意识和潜意识可以同时地进行不用的任务。所以做一件事一段时间之后,可以转换工作类型,这样反而效率更高。
之前在博文《胡思乱想集——其五:关于冥想》中提到过冥想,其实冥想除了清空大脑意识流中的冗余信息,让大脑在非重启状态(不睡觉)下释放内存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潜意识放弃无用的工作,开始做更新的任务。
正如潜意识的排列组合与试错运算一样,人类设计遗传算法是为了找到最合适的搭配,得到最好的解答。而宇宙制造许多个个体,体现自己的宇宙精神,达到最美和最和谐。每个人学习别人的优点,其实就是像遗传算法一样,在向和谐与美的个体进行趋同——那是符合宇宙精神的,不会被淘汰。
愿你我获得真知。
宁广涵
2015年12月14日